●陈险峰

　　杭州灯芯巷，一条紧邻繁华商业街延安路的小巷，一个闹中取静的安适之处，一位世纪老人与之相伴了半个多世纪。
　　每天凌晨4点，不论风霜雪雨，这位长者由这条小巷向南独自漫步，越过凤起路，来到他一手创办的浙江大学医学院。这脚步，这身影，这样一幅不断再现的图景，寄托着他的不变情怀。这位92岁的长者，就是我国德高望重的着名内科学、传染病学专家和医学教育家王季午教授。
　　从医誓言:征服流行病
　　1908年6月，王季午出生于苏州一个书香门第。他父亲自幼读书，屡试科考，可最终仅及秀才，对科举制度早生厌恶之感。西学东渐影响的日盛，给近代中国传统文人开辟了一种新视野，他父亲亦对西方文明有了一种朦胧的向往。而辛亥革命彻底埋葬了传统文人的科举仕途梦想。当时，已有教会在苏州创办洋学堂，他父亲希望下一代更有出息，便让他进洋学堂读书。
　　少小的王季午有过许多色彩斑斓的理想之梦，曾憧憬着成为一名艺术家。但周遭的环境使他渐渐改变了人生的选择。儿时，他常到行医的亲戚家玩，看他们为病人看病、配药，觉得一个人能够治病救人、帮助别人减轻痛苦挺不错的。有一年，他的全家因战乱避难去沪，时值夏令，疫病流行，年幼的王季午亲见上海市一医院人满为患，死亡者众多，感触甚深。而给他巨大心理打击的，则是他的母亲因伤寒、姨母因结核相继去世。于是他开始立志学医，做一名医生，去征服各种流行病，减轻人们的痛苦。　从此"不为良相，则为良医"，成为他一生的座右铭。
　　17岁那年，王季午考入了苏州东吴大学，在医预科学习。当时北平协和医学院在东吴大学等六七个国内大学设立医预科，从中选拔优秀学生去"协和"深造。1929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平协和医学院，从此走上了医疗、科研和医学教育之路。"协和"以科学的课程、严明的纪律、注重理论学习与医疗实践结合而着称，对学生实行严格的淘汰制。"协和"每年在校生并不多，能够毕业的人更少，1924年毕业的第一班学生仅3人，自1924年至1942年的20年间，平均每届15.5人。五年学业中，前4年是普通基础科学习，最后一年为实习医师阶段，固定专业，在各种专业科室间轮转，并全面负责10-12个病人的一切医疗任务。1934年，王季午出色地完成了学业，获医学博士学位。
　　"研究黑热病，做有成就的中国人"
　　留校从事医疗、科研工作，从一个学生成长为总住院医师，继而成为美国热带病学会会员，王季午为他刚刚起步的医学人生写下了精彩的第一笔。
　　毕业典礼后，"协和"在全体毕业生中挑选两个人留校担任内科的工作，其中一人主要搞实验研究工作，王季午则被留校担任内科助理住院医师。除自己的医疗工作外，负责指导实习医师的工作，承担教学辅导任务，协助低年资助理住院医师处理病人。由于工作认真负责，成绩显着，在担任助理住院医师3年后，王季午被聘任为内科住院总医师兼内科助教，统管全院内科病人的医疗工作，协助科主任处理全医院内科教学、医疗工作。此时，王季午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能力，选择了内科作为终身专业，立志当一名临床医生，并以传染病作为专业方向。20世纪30年代初期，黑热病是一个高发的传染病，很多病人由于得不到早期诊断和治疗，饱受痛苦。当时，人们对于黑热病的诊断，是靠脾脏和骨髓穿刺寻找病原体的，操作既繁琐又危险。为了寻找一种简便而安全的早期诊断方法，王季午反复试验，终于成功地从人体周围血液巨噬细胞中找到黑热病的病原体---利杜体，从而宣告了一种崭新的诊断方法的诞生，提高了安全性和简易性，被誉为"活科赫"。同时，王季午成功研究了治疗黑热病的有效药物，他通过对锑剂的动物实验研究，比较了国内外各种锑剂药物的毒性和疗效，证实了新斯锑波霜等锑剂为当时最有效的抗黑热病药物，奠定了国产葡萄糖酸锑钠为最有效的抗黑热病药物的基础。
　　1936-1940年的4年多时间内，他用英文写成22篇论文，发表在国内外医学杂志上，内容涉及疟疾、回归热、黑热病、白喉、骨软化病等。
由于在"协和"的突出成绩，1940年，王季午被学校派到美国吐兰大学热带病与寄生虫学院做访问学者，在该校协助讲授热带医学并交流经验，参观那里的研究工作，并因工作富有成就被聘为"名誉讲师"。同时，他遍访全美各有名医学院校与热带病机构，扩大了视野，熟悉了热带病研究近况。由于20世纪30年代王季午在黑热病方面卓有成效的研究，以及《新斯锑波霜和实际性中国地鼠黑热病》、《新斯锑波霜和脲绨波明治疗中国地鼠黑热病》等代表作的问世，他被美国同行称为Kala-axarman（意即研究黑热病有成就的人），并应邀成为美国热带病学会会员。
　　创办浙大医学院
　　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协和"因抗战已经停办，回北平不可能了，而美国想留他。王季午何去何从?此时，原北平医学院教授、贵阳医学院院长李宗恩向他发出了邀请，他欣然应允。当时，美中之间没能通航，他千方百计乘上日本商船，辗转到香港，最终到达贵阳，先后担任贵阳医学院内科教授兼主任、附属医院院长、教务长、代理院长等职。当时，虽然条件艰难，设备简陋，但在他主持下，该院日具特色，因而享有"小协和"声誉。
　　抗战胜利后，教育部决定在北京大学、浙江大学、山东大学和武汉大学各增设医学院，并邀请原北平协和医学院教授、贵阳医学院院长李宗恩统一筹划。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邀请李宗恩筹备浙大医学院。由于北平"协和"委任李宗恩主持复校工作并担任院长，李宗恩遂将浙大医学院筹备工作委托给王季午。也由于他有在贵阳医学院成功的办学经历，他非常乐意接受这一挑战。这样，年仅38岁、风华正茂的王季午成为浙江大学文、理、工、农、师、法、医7个学院中最年轻的院长。
　　1946年春，王季午抱着把浙大医学院办成国内一流医科大学的宗旨，从贵阳到遵义与竺可桢校长商谈筹建浙大医学院事宜，初步制定了医学院的规模、学制、课程设置等，认为学生人数不能多，学制要长，临床实习基地要尽快建立。他强调，学生的培养要严要求、高质量，实行淘汰制，宁缺勿滥。借鉴欧美各大学和协和医学院做法，定为七年制，即二年预科、五年本科。这一切，无疑体现了"协和"的办学精髓。
　　在王季午的一手苦心经营下，当时浙江大学医学院在全国是颇负盛名的。他认为办好学校的关键是要有优质的师资质量和严谨学风，为此，他四处奔波，广招贤良，聘请了一批国内知名教授讲授基础和临床课，建立了一支强大雄厚的基础课师资队伍，当时的解剖科、生理科、生物化学科、病理科、微生物科、寄生虫科、药理科等在国内堪称第一流。医院对于办好医学院是必不可少的，王季午克服重重困难，将竺校长筹建医学院时购买的两所民屋改建整修，购置设备，开设了临床病房，为学生提供了实习基地。1947年11月1日，浙大医院（解放后改为浙医一院）将门诊与病房对外开放。不凡身手
　　在1952年的"三反"运动中，王季午受到了冲击。但王季午并没有因此而失落，反而全力投身于当时迅速展开的卫生防疫事业，他的科研事业也因此进入了又一个高峰。
　　1952年，浙江临海很多农民得了一种发烧的病，王季午亲临现场，发现这种由感染而引起发烧的病例，他在"协和"时曾碰到过，因此马上想到这是否为钩端螺旋体病?他和同事们对害此病致死的尸体进行解剖，终于在人体内脏及尿、血和脑脊髓中找到、分离出病原体，这在当时属国内首次发现，后因此而获得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奖。
　　1954年，在浙西衢州造飞机场时，许多工人也得了发高烧的毛病。什么病?如何医治?当时浙江尚无人研究。王季午又一次亲赴现场，悉心调查研究，首次证实了急性血吸虫病的流行。当时卫生部组织了一个关于血吸虫病的全国委员会，研究如何解决这一流行病，浙江省也成立了相应的机构。由于此病属于热带病，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在这方面享有盛名的王季午也参加了研究。他与有关专家一起想尽办法，比较用药、选药，于1955年成功地采用氯喹与吐根碱合并疗法作为当时最有效的治疗方法，被全国各地和朝鲜推广应用。由于王季午的不凡成就，1956年，他被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受到毛泽东等中央领导的接见。
　　老骥伏枥
　　"文革"中，王季午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坚持参加教学、医学、科研工作。在富阳劳动期间，经常利用劳动空隙为百姓看病，闻名远近。他不辞辛劳为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工农病友诊治。1971年，他风尘仆仆带着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来到湖州、菱湖、长兴地区授课、带实习生和防病治病，教学中十分认真负责，深得学生与当地百姓的好评。1973年卫生部下达文件在要重编高等医学院校教材《传染病学》时，他在无自己专用办公室的情况下，在狭小的家里，承担这一任务，经过一年的艰苦劳动主编完成了这本书。
　　粉碎"四人帮"后，戴在王季午头上的一切莫须有的罪名被彻底推翻了。1978年，他又被任命为浙江医科大学校长。这一年，他已71岁。
当时百废待兴，王季午积极探索办学规律，致力于提高教学质量。虽身兼多职，但在他眼里，最紧迫的是整理、出版高等医学院校和广大医务工作者急需的教材与着作。在平反后的3年多时间里，他相继承担了《传染病学》、《热带医学》、《医学百科全书·传染病学》分卷、《内科理论与实践·传染病》篇等6部着作的工作。1979年，他主编的97万字的专业参考书《传染病学》出版，获1989年浙江省科协优秀论着一等奖。1980年夏，他主编的高等医学院校教材《传染病学》出版，1988年被卫生部评为优秀教材，并列为中国优秀科技图书，1996年又获卫生部科技二等奖。
　　20世纪80年代初，他在国内率先领导了乙型肝炎母婴宫内传播途径的研究，指导硕士、博士研究生研究，其成果"乙型肝炎病毒宫内传播"获1983年浙江省科技进步二等奖，1986年又获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二等奖。
从一个临床工作者成为一名医学教育工作者，如今已92岁高龄的王季午教授仍以惊人的毅力关注着我国医学科研和医学教育的发展，迎接新世纪的辉煌。

　　本文摘自《情系中华》2000年第1期